
1,2019年离婚后,苏娜和林辉混得都不好。离婚第一年,林辉赌气辞退工作,抵押了自家那套小平米住房,贷款和朋友一起承租一家小旅馆。没想到开张没几个月,国内就出现新冠,小旅馆还没来得及积攒人气,就直接没了生意。拖到第二年撑不住了,他只能把房子卖了,还了部分贷款。他和儿子一起搬回到父母居住的乡下,后来在父母建议下承包了村里的鱼塘,当起了鱼官。苏娜离婚后回了苏州,继父还是容不下她,刚找到工作又因疫情被裁,她几经辗转去美容院当学徒,在2021年初和同事一起开了家小小的护肤品店,一边卖产品,一边帮客人护肤。没想到疫情又来了个回马枪。加上网络店商平台的崛起,她的生意不好做,当初为了弄店刷的信用卡让她月月还贷成了大难题。更难以启齿的是她开店的时候拍着胸脯和林辉在电话里说,赚了钱,我就在苏州给孩子买房子,让他来这边读小学,总不能真上村小吧。那是林辉躲回乡下的第二年,他在电话那边罕见的因为理亏而保持沉默,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。他们两个其实在维护自己体面,践踏对方尊严上极为相似。她记得大前年某个夜里接到林辉的电话。乱糟糟的一听就是在饭店里。他扯着嗓子跟她说:我和朋友一起把这旅馆的生意做好,有钱了,你特么必须给我回来管儿子。旁边一堆起哄声。她懒得搭理他,都离婚了,喝大了还在那豪言壮语。男人啊。那天她刚应聘不久的公司裁员,她是新人自然被裁得最快,她不舍得花15块钱打车,只能拎着蓝红条纹的大编织袋,拔腿在夜色中狂奔,怕错过最后的公交车。电话响,打断了苏娜的回忆,400的开头,不是银行的就是催账公司的,她调了静音,目光又转向窗外,三月初的北方,大地已经返绿,麦苗绿油油的铺满田间,有迎春花开了,一丛一丛的黄。这是从苏州开往沧州的列车。早几天儿子在电话里说:妈明年我就上小学了,你咋总不说回来,一个生日也不陪我过。她想让儿子到自己身边读小学的心愿暂时做不到,陪儿子过个生日的心愿还是要满足的。2,下了火车,林辉来接她。皮卡车后面堆了几个麻袋。苏娜挑挑下巴:拉的什么?“鱼饲料。”林辉把她的行李扔到后座上,上了车。“你这是铁了心要在农村扎根了?”苏娜一脸没好气。见林辉不回应,她忍不住又加了一句:“找个厂子上班不好?又不是做买卖的那块材料,这么折腾对得住儿子么。”“当男人不就是要有本事么,活得窝窝囊囊的谁能看得起。”林辉的音调也提高了:“套用你离婚时候说的那句话,假如生活一直*你,就朝着生活的命根子狠狠踹一脚。我这不是狠狠踹着呢么。”她看他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说了句:我不和你吵。手机的震动又在响,她看了眼还是银行,挂掉了。对方又打过来,她只能又挂掉。“男朋友?不方便接?”林辉一边转着方向盘,一边说,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离了好几年了。关你什么事。苏娜哼了一声,目光转向窗外。沧州的街道上种满了海棠花,有些已经有了花苞,还没有开。她想起他第一次和她讲起家乡的海棠花,还是在天津。那时候他们都是在一家合资企业的流水线上打工。机械式的操作和长时间的劳作,让人的内心和身体一样匮乏,唯一能支持意志的是月初领钱时的雀跃。他们两个刚好在一个组,他是组长。她那年20岁,他22岁。他生得人高马大,进食堂总能冲到前面,她个子小,怎么冲,都被队伍挤散。他透过人群伸手示意她。她把饭盆拿过去,他把两个人的饭一起打出来。那时候以主食划分的盛餐队伍分两排,他是北方人,爱吃面食。她是南方人,习惯吃米饭。为了迁就她,他总站装米饭的队伍。那时候,下班后最大的乐趣就是逛街。是真的只逛不买。有天走在那个丁字路口的小花店时,他发现她多看了两眼花。火红的玫瑰10块钱一支,他执意要买一朵给她,她强拉硬拽的把他拽走,嘴里嘟囔着:10块钱,够买两份冷面了。他笑,跟她说:你就是个小馋猫,其实真想把我们沧州海棠树上的花都扯下来送你,比这里的花好看。她给他讲自己小时候的事,那时候和母亲一起到继父家讨生活。过年继父的姐姐拿来一兜桔子,给继父家的孩子每人分了两个,嘴里说:孩子没了妈,出门的时候,不能让人说孩子吃不上喝不上。她那时还小,贴着墙看了很久,继姑姑好像压根没有看到她,把剩下的桔子重新装进兜子里,放进了柜橱里。后来还是妈妈把她拉走的。说着这些过往,路灯打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,她说:从那以后我就变得特别馋,特别是桔子,吃不够。他摸摸她的脑袋,没说话。后来只要桔子上市,他就变着花样给她买,丑桔,砂糖桔,蜜桔,甚至橙子,广柑……他看着她吃,嘴里还要调侃:不能委屈孩子。3,车停了,放眼看去,是连成一片的大瓦房,不远处的池塘边,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一架像时光机一样永不停歇的风车。池塘安静温婉,芦苇和荷叶已经冒头,一直延伸到远方。儿子听到车响,跑出来扑到她怀里。她看到儿子眼角也湿了,左一口右一口的亲不够。林辉下车看了眼,转身又上了车:我先把饲料放仓房去。等下回来做饭。她问儿子:爷爷奶奶呢?儿子拉她进屋:他们去姑姑家了,后天回来。她把买的东西放好。知道这是老人有意出去,让*更放松更亲近,心里升起感激。从冰箱拿菜的时候,看见保鲜盒里有挺大的丑桔,随手拿出来一个拨开问儿子:谁买的。儿子正在客厅摆弄她新给买的玩具,看了一眼说道:我爸买的。她又问池塘里怎么还装个风车。他笑着说:我爸说,妈妈在的南方就有这样的风车,我问我爸什么样,我爸就找木头给我弄了一个。她一边做饭一边觉得好笑,苏州哪里来的风车,是荷兰有风车。又不好说破。两人一起给儿子过生日,林辉拿手机全程记录,又配合着拍了全家福。晚上苏娜搂着儿子睡,儿子突然问她:你为啥总不回来?她只能说工作忙要挣钱,来回一次费时费钱。儿子不说话了,过了一会儿又说,那不能换个工作么。明年我上小学了,你不管我学习么?她刚好顺势问儿子:过两年,妈赚钱了,接你到苏州去上学怎么样?那爸爸去么?儿子歪着头,认真地问。爸爸不去,爸爸去了爷爷奶奶怎么办?他养的鱼怎么办?她只能这样讲。儿子想了想:那我也不去,我爸说过几天给我买一群小鸭子,再买一群鹅。到时候下了鸭蛋、鹅蛋我都给你留着。她摸摸他的头。没再讲话。隔壁房间有走动的声音,她知道林辉没睡,老房子的隔音不好,她不知道他们的对话林辉有没有听到。其实她很怕儿子有天问他,他们为什么分开?是啊,为什么离婚呢?结婚的理由很简单,他爱吃馒头,却愿意为她吃一辈子米饭。她觉得他就能和她实心实意好一辈子。离婚的理由却一句讲不清楚。当年她跟他来沧州是义无反顾的。他们在亲戚们的帮衬下买了那套顶楼的小房子,不久她怀孕,他从流水线工人升成组长,小日子过得很顺当。但有了孩子,她总觉得家里需要更多钱,看别人家养孩子,又是去专业机构游泳又是抚触,又是名牌衣服又是英语早教,她也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。每天想着怎么挣钱怎么攒钱,让她的奶水不好。婆婆来给她伺候月子,不知有意无意,埋怨她的娘家远,不如找个本地媳妇,自己可以轻松很多。孩子满两岁时,她看附近美容店生意火爆,推销产品的同时还能为客户护肤,上了设备还可以增设减肥、纹眉很多项目。她心里起了学美容的念头。回家和林辉商量,他却执意不肯:学费要上万,学出来也不一定开得好店。再说孩子怎么办?你看那些花钱美容的,不是暴富的,就是不干正经事的,那种环境,好人都学坏了。渐渐越来越话不投机。先是相互嘲讽,然后是长时间冷战,最后是恶语相向。关系恶劣之后,更多不如意接踵而至狠狠砸向他们。他因为厌倦开始住在厂里,除了每个月上交工资不愿意多和她说一句话。她成了女战神,看到谁都想怼几句。经常在半夜痛哭失声,对生活绝望。有次马桶堵了三天,她找了两次人,开始谈价格80,来了看到是顶楼,临时加价到120。她要他想办法。他赌气找了管子自己通,不仅没弄好,还弄得一地狼藉。她看着一屋子屎尿终于崩溃:这过的什么日子!我是嫁给你不是卖给你,我想干什么干什么,能挣到钱就行。终于他也说了那句:想干什么干什么,想卖就去卖呗。两个人都把对方踩到脚底下,讲到激动的时候骂自己,我活该,我犯贱,我瞎,我全部都是自找的。他恶狠狠的吐口吐沫。当初就是应该听别人的忠告,单亲家庭的子女就是婚姻意识淡薄,性格有缺陷,不能要……她被刺到骨子里,两人像相反方向拉满弓的两支箭,只能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,都没给自己和对方留下丝毫退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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